文/山榆

小时候在农村，我记得家家养猫。养猫当然是为了捉老鼠。那时候，吃饱饭都成问题，粮仓里有耗子可不是什么好事。耗子好像从来没给人留过好印象，《诗经》中的《硕鼠》篇说的就是痛恨大老鼠的，尽管有所谕旨，但人对老鼠有好印象就不会产生这种借喻。直到现代仍有“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俗语。

祖母说，猫捉老鼠，一物降一物，是老天爷安排好的。当时我就在想，既然老鼠不是好东西，上天为何还要创造出老鼠这种动物来，省省劲不好吗？祖母说，没有老鼠，猫吃什么？净吃粮食，不干正事，谁还养猫？所以，猫捉老鼠，天经地义，本职所在。

然而，在十二生肖里却是有鼠没有猫，不知道为什么将不劳而获的鼠列入其中，把维护人类粮食安全的猫排除在外？大概老天爷也有不公的地方。既然猫是为了捉老鼠而生，那就不能违背天职，别管公平不公平了。

过去，比谁家的猫好，不比长得什么样、是什么高贵品种，而是谁能捉老鼠。猫把自家的老鼠捉尽了，还会到别的家去捉，村里捉尽了，还要到野外去捉。猫也是挺辛苦的。没人喊着骂着让它们去捉，它们都是心甘情愿地去捉。我没听说谁家的猫不会捉老鼠，瞎猫还要撞死耗子呢。

不捉老鼠时，它们也很会养尊处优，冬天哪热乎睡在哪，夏天哪凉快睡在哪，呼噜打得山响。

我现在觉得猫很会生活，该干活时干得专心一意，该玩的时候，上树爬墙，翻跟头打滚，玩得开心，睡得好，吃得香。

小时候，我不羡慕猫别的，只眼馋它能天天吃到肉，我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回肉，吃顿可口的饭都觉得不可不可的。我也不觉得猫有多勤快，给我肉吃，我也不会偷懒。

猫真是捉老鼠的能手。我记得，当时家里养过一只小猫仔，比大耗子个头差不多，它第一次捉的耗子不算大，捉了几回，一回比一回的大。当它长得很像一只大猫的时候，竟然捉了一只斤把重的大老鼠。人说，八斤的猫可捉千斤重的鼠。当然，这是传说，谁也没见过千斤重的老鼠。有一年，粮库一只大狸猫捉了一只二十多斤重的仓鼠，好多年都当稀罕事传诵。现实生活中，我听说过的，二十多斤老鼠是最大的了。蒲松龄在《聊斋》里写过猫的故事，最大也不过幻化成人，一百来斤，也没有千斤。那是鼠精，尽管那小的也变成了大姑娘，但她终究害怕猫，她不让丈夫养猫，丈夫家人养了猫，老婆就闹分家。人讨厌老鼠，可能是因为老鼠跟人争吃粮食，假如老鼠像《聊斋》里的鼠精一样，整天给主人积攒粮食，人也会像鼠精的丈夫那样爱老鼠的。然而，世上的老鼠还是可恶的，要有猫来治它。我想，老天爷的安排是对的，光有老鼠没有猫，老鼠岂不是要泛滥？什么东西泛滥都不是好事。

有一年，父亲在养猪场给生产队养猪，也养了一只狸猫。养猪场在山上，山上大眼贼儿（山鼠，眼睛凸起）多，一到夏天，猫有吃不完的大眼贼儿，回家只喝点水。有时，也吃点饭，不多。我家乡人说一个人的饭量轻，就说，吃猫食儿。其实，你看猫吃老鼠，一点都不少吃，一天能吃斤把重的山鼠两三只。越勤快的猫吃得越多。最可怕的是，有时它会拖回一条毒蛇来。冬天，大眼贼儿冬眠，蛇也冬眠了，它就去抓山鸡，或者抓野兔子，山鸡兔子它没少抓。它冬天捕获的猎物几乎都让人吃了，不过也给它一点头蹄下水。它是一只母猫，发情时，山上没有公猫，它一叫春，能招来几个野狸子，它就和野狸子交媾。交媾完成，各奔东西，谁也不用对谁负责。它和野狸子交媾产的猫仔看不出跟平常的猫仔有什么两样，一个个活泼可爱，却没有野狸子那么野性。猫不坐月子，小猫仔哺乳期，大猫也不闲着，照样抽空捉老鼠。小猫长大了，也和他们的母亲一样勤劳能干，到处跑，有时能跑出几里地远。小猫儿从捉老鼠练起，捉着捉着，也像母亲一样，山鸡、野兔什么都捉，唯一不捉的是猫的天敌老鹰——猫也有天敌。

祖母好说，老猫抓耗子，一辈留一辈。

有那么一些年，农村的猫渐渐少起来。人们嫌猫捉老鼠不赶道儿，鼠患时时有，就到处下老鼠药，这倒是成全了卖老鼠药的，却害死不少猫。猫不吃老鼠药，但它馋嘴时，也吃死耗子。老鼠药一毒毒三辈，狐狸吃了毒死的猫，狐狸也被毒死。剩下的猫是不吃死因不明的老鼠的，也都是些老猫，或者是受过药害死里逃生的猫。看来，猫要想生活好，活得踏实稳当，不但要能捉老鼠，还要有经验、阅历，不能碰上什么吃什么，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如今，农民家里也不大养猫了，养也是看着玩，偶尔抓一只耗子，那也是破天荒的事儿。农村房子修建得也好了，没有耗子的藏身之地，再说农民粮食生产出来，随手都卖掉了，连种子都不用留，种田时再买新培育的种子。农民家里不存大量的粮食，都是现吃现买。你让老鼠进农户干什么？怎么生存？猫成了真正的宠物，尤其在城里。猫们一辈子可能都没见过老鼠，把老天爷赋予它们的本能丢失得一干二净。若说猫有福气，应该是现在的猫。宠物猫真是能养尊处优，好吃好喝供应着，比老太爷还优越，老太爷吃完喝完，还要到外面溜溜弯儿，猫只在一隅之间活动，邻居家都不去。

人性的弱点是喜欢溜须拍马的，猫恰好不缺少这样的功能，没事儿跟主人撒撒贱儿，做几个动作给主人解解闷儿，主人在生活中得不到的恭维，在猫这里可以得到。过去都是管儿子叫猫狗，现在反过来了，也不管是否有生物学上的可能性，管猫狗叫儿子，让儿子或未来的儿子情何以堪？可能猫也懂得，吃爹喝爹，不能不弄吃点节目来让爹高兴，爹一高兴，也便对猫娇生惯养，视若儿孙。

我在想，一只宠物猫，假如忽然从外面叼回一只血淋淋的耗子，主人的表情该是什么样子的呢？主人会惊叫不止，一定会说，你怎么什么都往回叼呀，老鼠身上是有细菌的——不要命了，你！当然这是假设，养宠物猫的一辈子可能都见不到这种情形，因为宠物猫本身一辈子也可能见不到老鼠，即便不小心见到同是宠物的老鼠，也不会呲须裂目，还有可能畏葸不前，退避三舍。

明代大儒宋濂写过一则寓言，说卫地有一个姓束的人，别无他好，只喜养猫，养了一百多只猫，家边的老鼠都让猫捉尽了，猫饿了，没得吃，就朝主人叫唤，主人没办法，只能给猫们买肉吃。大猫生小猫，小猫们没见过老鼠，也不知道世上有老鼠，饿了，也学着长辈朝主人叫一叫，主人就给他们肉吃。猫们吃饱了，很高兴，整天悠游自在。故事还说城南有个读书人，家里老鼠太多了，到处都是，吱吱哇哇，书也读不好，搞得他挺闹心的。有一天，几只老鼠在缸沿上嬉戏，一只老鼠不小心跌进缸里，乱跳一气，怎么也跳不出来。读书人不事杀生，便跑到束氏家借了一只猫来。猫看见老鼠双耳竖立，眼珠子突出，红色髭须，又吱吱叫，猫不知何物，有些悚然，不敢贸然跳入缸内。读书人一急，将猫推入缸中。猫吓得不行，嗥嗥叫。老鼠见猫害怕自己，胆子大了，居然去咬猫腿，猫一疼，奋力跳出缸，跑了。

宋濂没说老鼠结果如何，只说猫吓跑了。寓言的大意是说，人不能忘记人的本分，太过养尊处优，害己不算，还波及子孙，“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本文图片来自网络）

编辑：邓宝平

转自“西部智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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