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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养花有蠓虫没有养成的菊花

发布时间:2025年02月18日    点击:[3]人次

没有养成的菊花

它和它并肩站立在一个蓝色的异形塑料盆里,从春天一直到夏天大暑后一天,然后它们死了,仍旧肩并肩站立在护窗底层的钢筋上。

那个蓝色的异形塑料盆原本是我的洗漱盆,后来不小心在底部碰出一道裂缝,舍不得扔——在春天的一天,单位门卫的妻子在收拾花草,问我要不要多出来的两株菊花苗,我犹豫了一下说要,于是它和它就来到了这个洗漱盆里。浇水的时候,花盆会漏水,滴滴答答的,模拟着下小雨的情景,滴落到三楼的铁皮挡雨板上,又让我感到尴尬,幸好“雨水”渐下渐止,响声与响声的间隔逐渐拉大,我才完全安下心来。菊花苗始终安安静静的,它们假装没有看到我,却默默地体察着我的心思,会感觉到我敏感多虑吗?会在矜持一段时间后,偷偷地笑我好笑好玩吗?

花盆里的泥土是我从网上购买回来的腐殖质土,黑油油的,颇潮湿,里面居然有蚯蚓!但洗漱盆作为花盆偏大了一些,我只好到县城郊区另外取了当地的黄土填充进去,看上去满满当当、实实在在,应该可以当两株菊花苗的家了吧——“以家为食”,我还想到这四个它们不会反驳的字。植物的好在于它们一辈子都会绿着,泥土有营养,水分也充足,这绿就会增多加大,向四周扩展,向上方升腾,既抽象又具象,可视可触摸可感觉可欣赏赞叹,好奇的时候也可以嗅一嗅绿,让绿走进鼻孔,在心里走走逛逛,心里好像有了一门亲戚,舍不得绿离开。绿在人工建造的水泥城里是无比宝贵的,我一旦选择了种养这两株菊花苗,就拥有了它们的忠诚:永远不改颜色,也不会变成另外的花草;它们会觉得我亲切,我在不需要浇水的时候也时常会过来瞅瞅它和它。

有时候一只麻雀会飞过来停落在护窗的栏杆上拜访一下它们,偶尔还会有生活艰辛的蛾子在它们头上做短暂的停留,它们一动不动,但并不是嫌恶身有粉尘的蛾子,当蛾子飞走后,也并没有急着拍打自己的头部和肩膀,我也认为没有必要,所以从来没有帮助它们拍打过。唯一帮助过的事情是替它和它捉蚜虫,蚜虫们下嘴很快,每一次都吃得肚子鼓鼓的,看到它们在菊花苗最柔嫩无助、尚没有完全舒展开的新叶上贪婪傲慢地抬着屁股,我就来气,下了杀心,用手指头一只一只地判了它们死刑,像手指头这么小的刑场最后看起来也相当残忍,那些从墨绿到黑褐的整块痕迹既是蚜虫的血液,也是菊花苗的汁液。我可以说是小菊花们的监护人了,而不是单纯的鉴赏者,后者不必做的事情我必须做,单纯的审美者无疑是善良的人,我却只能在菊花苗面前做些暴虐的事情。它和它为了不让我过于自责,就在我的手指头上留下中草药般的香味,我用香皂洗了洗整个左右手,这种香味仍旧可以保留很长时间。围绕在菊花苗周围的还有一些蠓虫,据说雌蠓吸血,雄蠓吸食植物液汁为营养,这就让我两难起来,无法将雄蠓单挑出来清理掉,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始终没有杀死过一只蠓虫。有一次清洗青菜,在里面发现一只蜗牛,就带它到菊花那里,希望它们和谐相处,可惜第二天早上就看不到蜗牛了,大概蜗居在花盆里的蚯蚓不欢迎它——我不知道是不是这样,花盆里的蚯蚓活得真有意思,从黄土钻进黑土里以后,再也不肯露面,大隐隐于土,只要这土一直最有营养,恐怕不管是谁呼来也不会上船。

假如没有这两株菊花,我在逼仄孤独的房间里可能就见不到麻雀、蛾子、蚜虫和蠓虫,也不知道如何安置蚯蚓和蜗牛,它和它改变了我的窗台,它们将梦幻之城的一个边角吸引到我的房间里——这样说也不太准确,因为自从它和它来到我的身边,其实一直生活在护窗里,我和它们隔窗相望,手可以触碰到手,却不能拥抱,它们既不能来到我的房间里,我也不能跳上窗户,真正跟它们亲近一回。我们是一家子,却又如同邻居,并不仅仅因为它们比我更需要靠近阳光,彼此之间那种天生的距离跟游戏规则一样让我感到神秘复杂。我知道它们不会怪我,更不会提出要求,想更深入地了解我,即使对我的厨房、客厅、卧室和书房一无所知,它们也从不遗憾,而这又是种养植物的一个好处,不像宠物那样经常没头没脑地直奔我的世界,要求我给它更多的爱和奖赏。

它们生长得很快,每一周都会向上猛蹿一大节,越长越健壮,更像一对双胞胎,齐头并进。我很高兴,也很满足。我用目光就能够实实在在地感觉到它和它的棱角,它们逐渐具有了一些气势,是草亦是木的那种气势,但我知道它们只不过是草本植物,是秋季会盛开的花。它和它长得旺盛、墨绿,从一道遒劲的直线到分出诸多枝头,枝叶沉甸甸的,泼辣翻卷,不肯长出那种平坦庸俗的叶片,既沉实又优雅,既像在练拳又像在舞蹈。我感觉不到它们的快乐,只感觉到它们的刚劲与力道,我对它们骄傲而满意,想邀请朋友过来看看我个人种养的花卉有多成功,却又觉得这种想法比较肤浅,就作罢。我又把喝过的茶渣陆陆续续地铺在花盆里,里面有五种护养身体的切片,没想到这是很好的绿肥,两株菊花更快速地向上生长着,起风时,粗实的枝条碰到护窗的钢筋上,竟然发出低沉有力的声音——那不是喊疼的声音,而是习武者的声音,主动锤炼着自己的筋骨。面对它们,我几乎没有想象过它和它开花时的样子,仿佛它们一直这样生长着就已经足够,枝条有力、绿叶繁茂不是已经很完美了吗?开不开花应该是很久以后才需要关注的事情。

遇到我白天夜里都没有回家,日光又很凶猛,等再见到它们,它和它看上去像换了别的菊花,变得蔫头耷脑,犹如刚刚遭遇了沉重的打击似的。我急忙浇透水,也不管花盆如何漏水,滴滴答答地一直敲打着楼下的挡雨板,等过一段时间再去看它们,它和它已经精神抖擞地站立在窗前,肩并肩,亲密如孪生的兄弟。我记起一位养花养得比我好的朋友介绍说,有一种“饥渴种养法”,就是有意让花卉缺少水分,干渴一段时间,再浇上水,花卉就会拼命喝水、滋生根须,结果生长得比以往更加健壮,也有力量抵挡病虫害。这跟养育孩子的道理差不多了,我相信,却不愿意“有意”这么做,只要我有时间浇水,就不想看到那种蔫头耷脑的惨相,万一我掌握不好分寸,愚蠢地害死了它们,岂不比弄巧成拙还要悲哀?人生短暂,要做的事情繁多杂乱,顾东就顾不了西,我实际上活得很心虚,因为我最贫乏的不是爱,而是各种各样的经验。因此,肩并肩挺立在异形花盆中的它们,能够生长得这么健壮繁茂是一个惊喜、一个意外,这一切绝不是因我的经验而来,却极有可能是为我的脆弱而来。

我并不是在诅咒,不久以后我果真因为自己的愚蠢害死了这两株正值青春的菊花。具体的过程我不想多说,导致它和它一起夭折的原因在于我自作聪明地制造了一些所谓的肥水,浇灌在黄土和黑土叠加的异形花盆里,但直到死亡来临我才明白这种肥水等同于污水、毒水,生性高洁的菊花只肯饮食洁净的水,它和它也有我预料不及的脆弱。起初我以为它们又缺水了,浇透水以后,它们却一直蔫头耷脑,我焦虑地等待了一个夜晚,太阳照常升起,我的两株菊花却遭受了致命的一击!我竟然幻想再等待一天一夜,它们也许能够恢复正常,身躯挺直,枝叶抖擞,麻雀、蛾子会来,蚜虫、蠓虫也会来,我再浇水的时候仍会听到令人尴尬的滴滴答答,然而覆水难收,悲剧已经落幕,它们的生命终止在大暑后的那一天。它和它的叶片皱缩起来,残存的水分一点点地被夺走,刚开始还是干枯的绿色,没过几天就变成让我无比沮丧的黑褐色。它们被死亡制成了标本,却不是那种栩栩如生、虽然空洞却貌似镀着一层美的标本,最后连死亡的阴影也不再笼罩它们了,它(它)除了拥有它(它)肩并肩的死,再也没有其它,如今的花盆内并非生命和希望的留白,只存在着断裂后的空白。我不愿拔掉它们,重新种养另一种花草,除内心的痛惜和后悔外,我似乎没有勇气再在生命的世界里经受一次哪怕再小不过的冒险。花盆里的蚯蚓怎么办?在黄土和黑土湿润的时候,我找了又找,哪里也没有它们的踪影,也许它们在菊花死亡后就搬了家,也许它们也被无辜地毒死了,大隐能隐于死吗?生的人是找不到这种隐者的吧。

死后的它们越来越像是照片中的物体,镶嵌在我的窗户外边,其实从一开始就在陪伴着它们的还有一盆多肉植物、一盆仙人球。这两盆植物将继续存活下去,我也会让被我的愚蠢害死的两株菊花肩并肩地继续站立在那里,直到它们朽腐成春泥,需要我再一次种养两株菊花。

(孙君飞/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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