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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题：种几垅花草，染一袭芬芳

作者：许鹏程

1985年初夏，15岁的我，懵懵懂懂地编织着自己的高中梦、大学梦。一天中午，几个好友喊我，说老师要我去报名。我扔下作业本，匆匆跑到老师宿舍。

慈善的语文老师笑眯眯地对我说，舒城师范学校招生报名开始了，单独考试，提前招生，毕业出来就是大专学历。我问，舒城师范毕业，将来能干什么工作？老师说，农村孩子，有个铁饭碗就不错了，不要错过机会。糊里糊涂地报了名，参加了提前招生考试，居然被录取了。

九月份上了学，发现宿舍是石棉瓦毛竹杠组合的大棚，又听说大专学历拿不到了，心里很是失望。后来，中央讲师团到学校搞宣讲，有个同学就问，我们能不能改行？讲师团的老师说，上了贼船，是下不来了。那时，真的后悔入错行。

一、

1988年暑假要结束的时候，18岁的我揣着工作分配通知单，扛着自行车，趟过了六道河，翻过了九座山，来到了大山里的一个小学校。

学校是一座四合院，十来间房子，五位教师。我是唯一的科班出身，年纪最小，理所当然地承包了人数最多的一个班所有学科的教学工作。至今清清楚楚地记得，28位学生，每周28节课正课。

走进昏暗的教室，踏上泥巴讲台，28双明眸里折射出欣喜的光芒，如闪电一般，一下子击中了我柔软的心灵。良心告诉我，善待他们，尽己所能，不要误了孩子的前程。

白天上课连轴转，晚上才能备课改作业。破旧的办公桌上，大字、小字、作文、练习、图画，从来没有清空的时候。每天晚上都要忙到十点多钟。

空荡荡的校园里，只有我的宿舍里亮着昏暗的光。因为沉浸于改作业和写教案，我就没有时间去感受孤独和冷寂了。

学校让我担任大队辅导员。我想，我总得干点事。干啥呢？院子中间有个水泥乒乓球台，课余我就喊学生们和我打乒乓球，玩一种叫“斩皇”的游戏。一开始，我老是当皇帝，后来虽然经常被斩了，我却一点不郁闷，和孩子们玩得开开心心。

每周少先队活动课时候，我哨子一吹，好几个班的学生就飞出来了，齐刷刷地站在大院子里，来一场唱歌比赛。响亮的歌声差点震飞了瓦片。

一天，学区的老校长到我们学校来，看到一群孩子在那里直着嗓子吼，乐呵呵地说，这才像个学校。年终的时候，我被评为了优秀辅导员，我心里有了小小的喜悦。

二、

时间一晃就过了年。正月一开学，陆陆续续的有家长到学校来请老师去做客。在那个勉强解决温饱的年代，每到一家，总是有最好的糖果、最丰盛的菜肴和最真情的接待。家长们热情地夹菜劝酒，眼里散发着最真诚的光。

春暖花开的早晨，我打开学校那两扇饱经岁月沧桑的木门，门环上经常会有一把用苎麻扎好的碧绿的滴着露水的青菜在那里晃荡。拉开宿舍吱呀作响的窗户，残缺不全的窗棂上常常会有一束刚折的兰花或者映山红在朝阳下散发着淡淡幽香。那些时候，我深深感受到了大山里淳朴乡民们对知识的渴望。我感受到无形的压力和沉重的责任。

两学年结束，我的学生参加小升初考试，28个学生，考取了18个，是这个学校历史上的最好成绩。到学生家填写升学志愿表时候，家长们都给了我最高礼遇。我清楚地记得，一个孩子的爷爷，一双长满老茧的手，使劲地握着我的手，抖得我手腕发痛。

那几天，我像一位老农看着金灿灿的田野一样，丰收的喜悦在心底流淌。

三、

1990年秋天，我调到了一个离家更远的地方。

第二年，刚满21岁的我被任命为这所学校的校长。让年纪最小的我带着大伙儿干活，我的感受是一座大山压在肩头。

开学没几天，梳头时候，头毛就大把地掉落。也许是看出了我的压力，好几位老师用葫芦瓢盛着鸡蛋，用竹篾篮装着挂面给我做早晚餐。他们放学后留下来陪我聊天，像大姐一样安慰我，像兄长一般鼓励我。他们用自己实际行动默默支持我。即使农活最忙的时候也按时上下班。不争不吵互相支持。教学上较着劲努力向上。

那个时候，我感觉到我很幸运。我有团结温暖的团队，还有什么困难不能战胜呢？于是，我们撸起袖子加油干。一年时间，学校就打了翻身仗，好多老师在期末统考都获了奖。

再后来，我调到了老家一所小学，继续担任校长。这是一所教风学风非常醇正的学校。我如入芝兰之室。从老同志身上，我进一步感受到什么是为人师表，什么是尽职尽责。我也逐渐成长为和他们一样的获奖专业户。

四、

1996年秋学期，我调入一所闻名遐迩的初级中学，担任两个班语文教学。读书时候，我喜欢数学和化学。在小学教书时候，我忍疼割爱，无奈选择了语文。

虽然教了八年小学语文，但是，当拿起初中语文课本时候，我还是立即就发现知识内存严重不足。不要说语法知识和阅读写作，就是一些生字词，我也不敢保证读得准讲得清。

想起老校长对我的殷切期望，我默默发下誓言，千万不能误人子弟，千万不能败坏学校声誉。于是，一切从头开始，先学后教，边学边教。每一个汉字不敢马虎，每一篇文章仔细读透，每一个知识点必须记牢。

我报名参加了本科段自学考试，我仔细研读考试教材，恶补专业知识。三年时间，以优异成绩拿到了本科毕业证书，成为当时学校里第一个拥有本科学历的老师。

自己学好了，不等于学生能够学得好。在自学专业知识的同时，我也钻研教学方法。从把握教学重难点，到设计每一个教学环节，都仔细推敲。我从学生听课角度去思考，努力让课堂充满兴趣和活力，努力让学生喜欢我的课，喜欢语文学科学习。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的努力没有让老校长失望。记得老校长带着我去参加说课比赛时候，几位评委老师高兴地对他说，这小青年将来能成为一位很好的语文老师。我的学生也不断地给我带来惊喜：文同学拿到了语文基础知识大赛安徽省一等奖，王同学拿到了全国中学生作文大赛省级二等奖。中考的时候，我带的语文成绩，一般都能够处于领先地位。

在享受成长喜悦的时候，我想，要不是有这个新岗位给我带来压力，我也不会有前进动力。感谢赋予我工作岗位的老校长，是他的信任让我必须成长。感谢我的合作对象，是他们如饥似渴的目光，让我不敢浮躁轻狂。

在忙碌的岁月里，我恍惚地觉得，我就是渡口尽责的船夫，摇着橹，划着桨，把一届一届学生，从这一个渡口，平平安安送向了下一个港口。当我看着他们背着行囊走向远方的时候，摇橹划桨的辛苦也就顺着江水淌走了。

在和学生们朝夕相处的岁月，师生间心灵距离越来越近。他们会向我倾诉内心的苦闷和彷徨。

汪同学是班长，成绩很优秀。但是，父母闹起了矛盾，到了要离婚地步。我鼓励她和父母谈心，用女儿的深情拴牢父母的心。孩子很争气，考上了六安一中，后来又考取了吉林大学。父母都为女儿骄傲，又和好如初了。

陈同学家境贫寒，初二时候，一度想辍学。我了解到她担心自己考上了高中，家里也供不起她读书。于是我联系了一位富有爱心的企业家，不仅解决了学习费用。而且高中三年，这位企业家的妻子像陪伴女儿一样陪伴了三整年时光，让她静心学习，顺利考上了浙江大学。

在这些时候，我觉得，一个老师不仅可以带学生畅饮知识琼浆，而且可以像灯塔上的光，给远航的船指明方向；像一块不大的铺路石，给行人垫一下路上的小水凼。

五、

近年来，我发现各班级问题学生越来越多：有的学生精神抑郁，有的学生贪玩任性，有的学生生活习惯很差……这现象让我终日惶惶。

深入了解一下，很多班级三分之一学生的父母劳燕分飞。爷爷奶奶带着孩子整天在手机里徜徉。不少学生家庭房子外表漂漂亮亮，屋子里却垃圾遍地，没有一角可做安静的书房。真的是“每个问题学生的背后都有一个问题家长”。

每每想到这些，我内心就隐隐忧伤：长期这样，乡村振兴大任谁来担当？我带着老师一起家访，我的话语重心长：“我们不仅要教育好学生，也要教化好家长。学校是乡村文明的火种，传经布道，成风化俗，教化一方，改变乡村落后的精神面貌，是我们这些教育工作者的使命和担当。”

如今，年过半百的我，是个业余九段养花高手，有满满当当一院子花花草草。在辛勤的劳作中，我学到了很多养花种草的窍门，收获着花儿盛开时候的屡屡芬芳。我想，要不是养花种草，我的业余生活可能很庸俗很枯燥。

在花匠和教书匠角色切换过程中，我深刻体会到，养花和教书是一脉相通的。三十多年，在教学一线辛劳着，像养花种草一样培养着一届又一届学生。在工作过程中，我感受到来自领导的信任、同事的关心。我体会到什么是人生价值，什么是社会责任。

感谢学校，给了我一个平台，使我生活充实，远离颓废庸俗，没有虚度时光；感谢教育，让我浸染书香，心灵淡然恬静，能够乐业成长。

我常常想，我只不过是种了几垅花草，却浸染了一袭芬芳。当初，如果不入此行，怎能够欣赏到如此美丽的人生风光？

此生无悔入错行！

作者简介：许鹏程，笔名荷风，中学高级教师。陶醉乡村教语文，辅导学生偶获奖。爱养花种菜，好读书写作。舒城县作家协会、诗词楹联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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